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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述:非法传销的反对者;拿牌直销的修正者;中西文化的调和者;养生保健的融通者;天下文章的拿来者;微言大义的思考者;自强不息的实践者;万柜联盟的探索者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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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转载】 南怀瑾先生侧记(11)

国学经典——南怀瑾先生专辑

 

彼得圣吉造访

 

一九九五年的四月,台北举办了一场讲演,邀请的讲者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彼得圣吉(Peter M.Senge)博士。

 

这位圣吉博士,著有《第五项修练》一书,被美国《商业杂志》誉为新一代最杰出的管理学大师之一。

 

这本书被高雄中山大学杨硕英教授协助译成中文,由“天下文化”出版,在台湾也造成轰动,所以才有邀其来台讲演之举。

 

那天我打电话给老师,说明天就来香港。老师说,彼得圣吉也是明天来看他,我这才知道圣吉博士要来拜访老师的事。

 

圣吉博士是由杨硕英教授陪同前来的,我刚好躬逢其盛,下午约四点钟,他们下了飞机就赶到老师这边来了,我是早一步到的。因为他们当晚九时还要搭机回美,所以在老师处只能停留四、五个小时。

 

他们到了以后,为了争取时间立刻进入正题,在写了《第五项修练》之后,应该如何再提升?应向哪方面努力?

 

老师则建议他读中国的三本书《大学》《中庸》及《管子》。前两本书不但是个人内在修养及立身处世的实典,并且包含了最高的管理哲学和政治哲学。

 

至于《管子》,则记述了管仲形而上的哲学思想,以及形而下的用世及治国理念和实际措施。

    

圣吉博士觉得人们已体认到科学发展的极限性,人们看到的世界只是人们所能够看到的,但并不完全是确实存在的世界。

   

老师说,人类走向机械文明的趋势是不容易挽回的,这一切不是只靠宗教或现代管理就能解决。时代的根本问题,还必须靠自然科学和人文哲学结合,才能打开一条出路。但这个哲学不是普通所谓的哲学,而是东方涉及生命实证的佛家及道家的学问。

    

老师与彼得圣吉博士对谈了将近三小时,彭嘉恒将手记交给杨教授参考,整理发表于七月十五日出刊的《远见杂志》。

    

两年后(一九九七)的六月中旬,圣吉博士又来到了香港。这次来访的计划,是短期学习中华文化。与他同来的一行共有五人,多是美国管理学术的工作者。另外前来参加的,还有美国国务院的艾德,杨定一医师及夫人王瑞华,葛元宏(Griffin)医师,以及巴黎大学东方学系主任戴思博等。

   

从台湾前往参加的,有杨硕英教授及夫人马黛博士、《西藏生死书》译者郑振煌教授,企业界有孙静源先生及钟正光董事长(长谷建设),另有大陆学人七、八位参加,以及香港黄昌发医师等多人。

 

由于参与人士多属学术界及企业管理阶层,老师就从唯识论的五十一心所开始讲起。这是一门涉及人类意识活动状态及分类的学问,与管理学关系极为密切。

当老师分析到唯识学中“见思惑”的问题时,这些管理学者们顿觉豁然开朗。据他们告诉译者纪雅云说,在他们的工作过程中,遭遇的困扰正在这个方面,原来唯识学中早已讲到了。

 

在这次的讲述中,也说到了生死问题,儒家是“未知生,焉知死”,把不了解的问题搁在一边。

 

道家则不然,其对生死不但有哲学的观念,更有向死亡挑战的修仙不老的实践派。

 

但较有完整体系的,则属佛家的生死学说,尤以佛学最为详尽。近年密宗在世界上流行较广,西藏的生死之说也颇受世人关注,但也有问题。老师一一加以阐释,解开众人的迷思。

 

彼得圣吉一行的学者们说,在老师多层次涵盖颇广的讲述中,他们找到了许多契合管理学发展的重点,收获极大。在个人修养方面,圣吉博士说,他多次被老师的话所感动,只有在座位上频频施礼,以表达他内心的感激之情。

 

最妙的是那位美国葛医生的话。他对我说,自己一向对道家学术有兴趣,下过不少功夫,但对道家的精神层面,总感觉“语焉不详”;此次听了南老师的讲解,顿觉云开雾散,这个感觉太棒了,太伟大了!

 

南著译介西方

 

包卓立在香港的这些年,除了参与金温铁路一些事务,像进行贷款安排等等之外,他花时间最多的,是从事安排老师著作的英译,由美国公司出版发行的事。

 

大约是一九九一年,我到了香港。包卓立告诉我《如何修证佛法》这本书,正由美国的杰西克里瑞(J.G.Cleary)译成英文,而校订的工作是由他担任的。

 

他这个工作很繁重,是一个沟通的工作,要帮助译者去解疑释惑,所以每逢我到香港,都看到他校订的译文。有一次,他很不解的问我,为什么我整理《如何修证佛法》这本书时,不把小标题放在段落中?如果那样排列,会使这本书更有次序而章节分明。

 

我说那是顺应自然啊!当初也想那样做,把标题排入段落中,不错,标题是我加的,但是再三看内容,无法照应分段,只得依照原先老师所讲的形式,把内容提示出来,使读者阅读方便。后来包卓立仔细再看,发现的确如此。

 

整理老师的讲记,确有相当的困难。因为老师讲课的时候,如天马行空,越说越远,绕出去半天,最后自会落归主题。在听讲的时候,因为现场气氛,还有老师的神态表情等,了解自然没有问题;但在转变成为文字时,就使人有缺乏逻辑次序的感觉。整理老师讲记的人,都曾有这种困扰,但是最后的结果,就采用了顺势的方式,顺着老师的口气与讲法,不去加以硬性的整编,以保持老师讲课的本来精神和风貌。

 

说到这里又想起一桩事,与老师讲课记录有关。有一次,好像是一九九四年,有人将老师在香港讲的经文记录,交给王雷泉教授整理。我到香港时,大家就交给我,希望在“老古”出版。我虽负责“老古”编务,但是与老师有关的文字,我决不敢擅自作主,一定要先得到老师的许可。而当我问老师是否看过了王雷泉整理的记录时,老师即刻说:

 

“已经看过了,整理得很好,但是不要出版。”

 

老师这句话像是一个闷葫芦,又像是一个话头,我不由自主的参起来了,一路把话头参到了北京。

 

这时王雷泉正好从上海到北京去开会,他已经知道了“老古”不拟出版的事,起初还怀疑是我从中作梗。那次我住在新侨饭店,他特别来找我,问我对于他整理那篇文字的意见。

 

从事文字工作的人,当然希望知道读者或出版者的真实反映或想法,这时我忽然对老师的话头有了破解,就很坦诚的对他说:

    

“你的西洋哲学背景,使得文章也讲究逻辑性。但老师讲课是即兴发挥的,常常东说一句,西说一句,又凑拢来归回主题,那是毫不符合西洋逻辑的。但乱中有序,自然而流畅。这正是他讲课的风格。”

 

“我相信你一定费了大事,把老师的话加以排列组合,以成为条理分明的文章。不错,你尽心尽力办到了,但已经不是南老师的东西了,变成了你王雷泉的作品了。换言之,失掉了原味。”

 

王雷泉大表同意,因为他自己也有这样的疑虑。辛苦了一暑假,把文章逻辑化,真是白费事啊!

 

提起这件事的原因,也是因为感到整理老师讲课的困难。做过这个工作的人,都有过内心的挣扎。后来虽说是顺势而为,但整理出来的文字,总觉无法表达出老师讲课时的味道,那是飘逸自在和智慧涌泻的风采。

 

这是信、达、雅以外的韵味,也是最不容易传达的。

 

言归正传,把《如何修证佛法》译为英文的这位美国人杰西克里瑞先生,先是写过一封信给包卓立,他说曾在一九八0年开始看南先生的著作,认为南先生的学述宽广博大,融通各家,既有理论,更有实证,为这个时代所罕见。他认为,这本书英译出版后,会对西方造成震撼,因为不但内容是以往西方所未见,而南先生的表达方式,也是前无古人的。

 

说起译者杰西克里瑞,他与汤玛士克里瑞(Thomas Cleary)是两兄弟,都毕业自哈佛大学,并立志从事东方文化译介的工作。三十年来,成就非凡,汤玛士已将三、四十种中文古籍译成英文,如《周易》、《孙子兵法》、《老子》、《孙不二女丹》、《悟真篇》,以及八十卷的《华严经》等,成效惊人,两弟兄正陆续英译老师的著述,在美国出版。

 

印度在释迦牟尼灭度后九百年间,也有一对兄弟,就是世亲、无着二人。他们著有《俱舍论》等,对佛法影响至巨。有人戏称,克里瑞两弟兄,是印度的世亲、无着兄弟转世,到美国从事宏介东方文化的工作。大概因为他们都是两兄弟之故,才会有这种比喻。

 

杰西克里瑞将《如何修证佛法》英译本分为上下两部,而且书名也不同,前半部名为Working Toward Enlightenment-The  Culti-vation Of practice,后半部书名为To Realize Enlightenment-Practice Of  Cultivation path,分别在一九九三年及一九九四年在美国SamuelWeiser公司出版。

 

他后来又英译了《中国佛教发展史略述》(Basic Buddhism:Exp-loring Buddhism and Zen)是一九九七出版。

 

至于汤玛士克里瑞,他翻译了南著《禅与道概论》中禅的部分,一九九五年由美国Charles E.Tuttle Co.INC出版。

 

《如何修证佛法》上册,一九九八年译成法文由巴黎LE Seuil公司出版,这是从英译本转译成法文的。

 

另有一本《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》,在一九九四年译成法文出版,出版公司为巴黎Guy Tredaniel  Editeur。这本书是直接由中文译成法文的。

 

记得一九九五年,老古公司在台北忽然接到韩国华侨辛源俸由汉城来信,希望许可他将《易经系传别讲》译成韩文在汉城出版。我无法分辨韩文,但由这位辛先生来信看得出,他中文造诣很不错,字也写得好,就欣然同意他的请求。这本书于一年多后出版了,当时约定版税交老古公司三分之一。当他拿到版税要寄来时,正逢亚洲金融风暴,一夕之间,韩币狂跌,那个版税已变成微乎其微了。这也算是韩译本的一桩题外趣事。

 

后来,辛源俸又译了《易经杂说》,也在一九九八年底出版问世。

 

在这几年中,以前所出版的《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》也陆续由英文译本译成了西班牙文、葡萄牙文、意大利文、德文,而《习禅录影》也出了西班牙文版。

儿童读诵经典诗词

 

牟宗三先生的关门弟子王财贵博士,为了文化教育,倡导儿童读经,已经在台湾奋斗了不少年。他到处奔走讲演,推动这个计划。

 

这是古代传统儿童读书学习的方法,不论懂不懂,先把四书五经诗词等背会了,将来孩子长大成人,自然会懂,那时就受益无穷了。

 

近代的教育,经过检讨,发现传统老办法仍是好方法。因为科学已经证明,人在十三岁以前,是记忆最佳时期,也是脑力开发的重要时期。儿童学习力强,过目不忘,并且喜爱学习摹仿,如果不给他们好文好诗去读诵,他们就会背诵电视广告,以及其他无用的话语。

 

李素美得知王博士倡导儿童读经的事,就在一九九七年秋天,邀他到香港公开讲演介绍。海南航空公司的总裁陈峰,也是一个热心文化的企业界人士;他随即安排王财贵博士到海南岛,在他的公司讲演,以推行儿童教育。他们公司员工有千人以上。

 

这时我与周勋男,正要从香港到广州去,老师交代我们,从广州直飞海南岛,也参加他们的活动。

 

与王财贵博士一同到海口去的,还有香港佛教图书馆的何泽霖馆长,孙静源父子、首愚法师等。

 

我们参观了海南航空公司。这虽是一个成立不久的航空公司,但是领导人的见解与风格,以及他强势的领袖魅力,已使该公司颇有规模了。

 

王博士的讲演受到热烈欢迎。我们又到了三亚,岛的南端。那里正在建造一个“南山寺”,是传统文化象征,也有旅游上的意义,首愚法师也赞助了这个计划。

 

老师常说,现代人不了解传统教育法多么轻松愉快,儿童们在歌唱舞蹈的气氛中,不知不觉就学会了。

 

由于古书浓缩了“人文科学”和“自然科学”等多方面的知识结晶,受到后世的人尊敬,并被称之为“经典”。

 

现在,东方及西方研究教育的人士,都普遍认为,幼年读诵经典,可加强脑力开发,同时也学到了道德学问。

 

老师接着即交代郭姮妟专责推广儿童读经教育,并将编印的新课本,除台港外,推广到大陆、美国、欧洲及南洋等华侨聚集的地方。

 

所编课本,除了中国的经典、诗词、文章,还另编有英文的佳文。这些英文读本,已开始在台湾先行推动试办,因为台湾许多小学都已开始教英文了。

 

儿童读经的事,老师极为重视,希望从儿童开始,为培育下一代而努力。

 

其实儿童读经的方法是很轻松的,只在每天下课前用十分钟。由老师带领大家诵读,孩子们同声齐唱,只要一两次就会背了。这不但不是苦事,反而是孩子们唱歌一般的快乐事。

 

台湾推行这个实验已有多年,逐渐扩大,也渐见成效。有一次台南区举办了儿童状元会考,参加的孩子们比赛背诵经典,连四岁的孩子都会背《老子》呢。

 

可是,成绩最惊人的是大陆的儿童。

 

一九九八年的四月,郭姮妟正式辞掉她在香港里昂银行的高薪工作,投身到这个儿童读经计划,到大陆许多地方。所以到了十月,天津就举办了一个儿童读经比赛(包括两岸及港澳),台湾前往参加的,有十个小朋友,而成绩惊人的,是大陆的儿童。

 

说起大陆推行这个计划,是由希望工程的徐永光先生开始的。他到香港时,老师先向他提出这个活动,他立即去举办,受到了欢迎。后来许多学校跟进,逐渐推广,故而才有比赛时的好成绩。

 

台北的薇阁小学,近年也推行不遗余力。一九九八年十月,北京的十个中学校长访问团来台,也曾前往参观,听了孩子们读经,大家都印象深刻。

 

美国侨界热心推广的,是新泽西州台塑公司的王瑞华女士。许多关心儿童潜能开发的团体,也纷纷加入推行的行列,希望人类的下一代,能够在正常的文化轨道上健康成长。

 

早在修筑金温铁路的时代,许老爹(鸣真)就曾对老师说过,希望快些把这条铁路完成,以便开始老师另一条文化教育的大道。

 

最了解老师胸怀的是许老爹,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七日,老师在给许老爹的信中,写了一首诗:

 

百年世事未能平 造化无端苦弄人

抵掌细谈天下事 相知唯子许鸣真

 

羽毛

 

有一天,记得是一九九六之秋,老师提早来到会客室,进门就嘱亲证师铺设笔砚纸张,原来要写字了。

 

我站在一旁观看,第一幅老师写出几个大字:

 

照人依旧披肝胆

 

入世翻愁损羽毛

 

再看下去,原来题款是写给我的,一时不禁吃了一惊。

 

我并未向老师求字啊!现在为什么先写一幅给我的呢?大概是因为我站在旁边,算是顺水人情吧。

 

老师继续写下去,写了不少幅,字也越写越好。我站在旁边不自觉的喊起来。

 

老师的字自成一派,但每幅都似有败笔。奇怪的是,这并无损于整体的自在逍遥的气势。就像鉴赏诗的人所说:“无好句有好篇”,每句诗虽很平凡,但整篇读下来却引人入胜,毫不平凡。

 

另有些诗是“有好句无好篇”,每句都是金句,但通篇读下来,却不知所云。

老师的字是“有好篇”之类的,别人想学也学不来,虽有败笔,整幅看起来风格独特,有仙风道骨之感。

 

写到最后一幅,也是给我的,可是能回应我说“越写越好”的那句话,这一幅败笔少,是古人的诗句。

 

但使我越想越纳闷的,还是那句“入世翻愁损羽毛”的话,总觉得有些玄机。

当天夜晚似乎半睡半醒,脑海中总在若隐若现的飘浮着这句话。

 

爱惜羽毛是做人的基本常情,正人君子都会爱惜羽毛,但在老师的口气里,爱惜羽毛似乎成了一种障碍。

 

在胡思乱想理不出头绪时,忽然想到不久前与老师的一段对话,那天在说到《人文世界》复刊的事(一九九六初),我好像说了一句“不能丢人”之类的话,老师却说:“我不怕丢人”。我又说:

 

“老师不怕丢人,但是我怕丢人啊!”

 

这也是爱惜羽毛的意思,做事不能丢人现眼,不能被人笑话……

 

又想到有一次,说到任事不易,被人批评,老师立刻说:

 

“要做事就不能怕被批评。因为只要做事就会遭人批评,做得不好有人骂,做得好也有人骂,怕人骂就不能做事。”

 

对啊!仔细回想一下,老师是不管别人的批评或背后谩骂的,他一概置之不理。前面我也提到过,对他人的闲言闲语,他会说“人家要吃饭嘛!我们也要吃饭嘛!”

 

第二天又见到老师时,我说:

 

“昨晚参了一夜的话头,今天悟到了,爱惜羽毛是我的习惯,有时为了自己的羽毛,不肯去做该做的事……”

 

老师没有任何答复。

 

前不久,张尚德从苗栗到台北老古公司来,他在苗栗办了一个“达摩书院”,有不少学生。他告诉我一件事,颇有意思。

 

他说,有一天他的好朋友到书院去看他,这个好朋友是大学教授,张尚德就请他到课堂讲演。在整整两小时的讲演中,这位教授只说了一件事,就是骂南怀瑾,一直骂了两小时。

 

我颇奇怪,就问张尚德,此人是否与南老师有过节,故而如此?

 

张尚德说:“毫无过节。”

 

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我奇怪的问。

 

“只能说是人性如此!”

 

真高明的一句评语,我心中想,张尚德凭这句话,就够资格办“达摩书院”了。

我又追问一句:

 

“那么你如何反应呢?他在你的课堂骂你的老师?”

 

他说,讲演完毕,他就对这位好友说:

 

“我现在才知道,你的学问比南老师高啊!”

 

就凭这句话,张尚德应该算是不简单的人物了。这种现象就是老师说的,做得不好有人骂,做得好也有人骂,反正总有人骂。

 

又过了不久,台北电视播映“雍正王朝”,老师在香港也看了。有一次在电话里说到雍正的政绩和行事作风,老师说:

 

“雍正这类的人,努力去做该做的事,别人骂不骂,他根本不管,别人是否了解他也不在乎,更不计较什么名呀利呀之类的。”

 

猜想这也是对爱惜羽毛的另一种注解。真要做事就不能考虑爱惜羽毛的问题,要做大事更要置羽毛于不顾。

 

问题是,动机必须是公而无私,那才可以置羽毛于不顾。

 

凌峰和贺顺顺

 

前两年凌峰到香港去拜访老师,因为他看了老师的《论语别裁》,而且很认真仔细的看过了。那次我不在场,听人告诉我,他滔滔不绝,还不时引述老师书中的话。真是有备而来。不像有些人听南老师有名,千方百计托人介绍来相见,等到见面的时候,还请教老师有没有著作可以给他看,真是令人啼笑皆非。我曾碰见过好几次这种人,当时老师笑笑,幽默的回答:“我糊里糊涂,自己也是不清楚。”

 

一九九八年的十月中,我到香港的第二天早上,李素美从办公室打电话给我,约我中午去铜锣湾一家餐厅吃午餐。她告诉我还有凌峰、贺顺顺夫妇,另有包卓立等,并且饭后要与老师及大陆的来新国先生,一起讨论合作拍片的事。

 

餐馆相会,发现贺顺顺本人比照片更美丽有韵味。更难得的,她可不是绣花枕头,而是头脑很有些深度的人。本来她在联合报写的小文章,我就是经常的读者。

 

看到贺顺顺,会使人觉得上帝太不公平,她又美丽,又有头脑,又努力,又可亲,好像是完美的化身;而有些上帝所造的人,却是那么的不完美,不可爱,或者是笨。谁能说上帝是公平的呢!

 

很快餐厅就有人发现了凌峰,过来请他签名,因为“八千里路云和月”早是两岸三地家喻户晓的电视节目了。

 

等我们餐罢,老板也来了,向凌峰致意,并要求他能在节目中报道他们这家的厨艺。凌峰立刻就答应了。

 

这个餐厅的老板可是很有名气的,不久前台湾媒体报道一则消息,说李登辉总统吃“三头鲍”,听说李吃的三头鲍,就是这家老板到台湾来烹调的宴席。

 

所谓三头鲍,是指一斤干鲍鱼只有三个的意思,以此证明是大号极品鲍鱼。

 

后来媒体报道讨论得太多,大众认为李登辉太奢侈,李就说话了:

 

“人家请我吃饭,我就去了,我也不知道几头鲍!”

 

言下之意,客随主便,也不能怪他云云。

 

我们从餐馆到了老师办公室,大约是三点钟,老板与来新国先生已经先到了。原来是来新国想拍一部电影,是有关西藏达赖六世的一生。

 

达赖六世是有名的诗人,他的佛法成就很高,据说六世及以前几世的达赖,都经过确认是达赖转世;但从第七世开始,就不太确定了。

 

传说,因为达赖六世不想再来西藏了,所以六世以后并非真的达赖转世;虽非真达赖,想必也是有成就的活佛转世,反正这些都是无法证实的话,姑妄听之也罢。

 

达赖六世的诗,是很有名的,普通人听起来,感觉都是艳诗情歌;懂佛法的人读起来,感觉是借男女之情,写出佛法修证的要旨。

 

总之,达赖的诗很有味道,“老古”公司也曾出版过《达赖六世情歌》。

 

大家讨论了一阵,凌峰认为,拍电影太难,难在找不到饰演达赖六世的演员,修养不够的演员,反而会毁了达赖六世的形象。

 

老师认为有道理。

 

过了两天我到北京去了,再回香港已是十一月初。

 

这天下午三点,电话铃响,我顺手接了电话,对方说找欧阳哲,我告诉他,欧阳哲外出未回,对方就问我:

 

“请问你是那一位?”

 

我回答说:“我姓刘?”

 

“啊!刘大姐,你好,我是凌峰。”

 

我大吃一惊,这个凌峰好厉害,我就对他说:

 

“你的记性真好呀……我们才见过一次面,竟然就记住了……”

 

他更加机智的说:

 

“我印象深刻的人,一次就牢记不忘;如果印象不好的人,见多少次,也记不住。”

 

古人说:“天下好话佛说尽”,这个凌峰真够得上有超人的口才,灵活的头脑。当年他和张帝、张魁兄弟在电视台合作“神仙老虎狗”的节目时,大家都感觉他不简单,将来定非池中物。难怪后来有“八千里路云和月”的制作,确有创意,有贡献,这个人的确有天才。

 

那时老师正开始积极推动“儿童读经”活动,并且还制作了一个录影带。

 

晚饭后放录影带给凌峰看,请他提出些意见。老师对这件录影带并不满意,所以希望能由凌峰重新制作。

 

王教授和王先生

 

中国人姓王的很多,同名或者同音的更多。因为老师的口音不是标准的国音,听音也有些落差,所以常常有些妙事趣事,甚至有误解的事发生。

 

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桩事,就是与甲骨文权威学者董作宾氏的对谈。

 

董氏那时仍任教台湾大学,晚年夜眠不佳。有一天,朋友陪同来访南老师,他说到睡眠不佳之苦。

 

南老师听了,就半开玩笑似的说:

 

“董先生,您老要多学学下愚啊!”

 

董老听了,不发一语,面色凝重,后来就起身告辞,拄着拐杖走了。

 

董老回去后,有人问他,南先生对你的睡眠不佳建议了什么法门?

 

董老不悦的说:

 

“岂有此理,他叫我学下女!”

 

台湾沿用日本习俗,称家中的女佣人为“下女”。老师的浙江国语,听进董老这位北方人的耳朵里,“下愚”就成了“下女”了。这是口音上闹的笑话。

 

有一次,大约是一九九四年,美国威斯康辛大学的王震义教授,正在翻译冯友兰氏的《新知言》一书。王教授是美国芝加哥大学历史系博士,在美任教十载,学术研究极为深入,且颇有著作。

 

在他所译《新知言》第九章中,冯氏引用了曹洞宗的“五位君臣旨诀”,临济宗的“四科简”、“四宾主”等。王教授自觉译得不尽满意,那年经过台湾,就请程兆态先生介绍,向南老师请益。

 

程老电话得悉南老师不在台湾,故而未能会面。后来以通信方式,得到老师口述录音带,解释这个问题,时在一九九五年三月。

 

其实程兆态先生对禅宗的研究是颇负盛名的,他对文化的努力和奉献也是众所周知的事。程氏的著作《完人的生活与风姿》一书,绝对不是口头禅,这本书所透露出来的讯息,更超出了书生之见,它对读者的启示,是不容忽视的。

    

再说王震义教授,因与老师的这段因缘,他在一九九六年秋冬之际途经香港时,就特别前往与老师晤面。

 

这次真的见面了,而我刚好也在香港。

 

这是他们的初次见面,后来才知道,王教授王启宗,原是旧识,曾在高中同学。

老师在饭桌上说出了一则故事,是与王教授有关的。

 

由于前次未能与王教授当面讨论禅宗“五位君臣”、“四科简”等问题,老师对他印象深刻。当把录音带寄去之后不久,某日,有客来访,自称是“王震义”,老师还以为他又从美国来了。

 

因为老师与王教授从未谋面,彼此并不认识,寒喧后,老师就问他学校情形如何等等的话。

 

奇怪的是,来客所答皆不相干,两人越说越不对劲,南辕北辙。

 

大概客人也感觉到了,就对老师说:感谢老师,幸亏看了老师的书,在患难多年的岁月,才能身心平安,度过了苦难(大意如此)。

 

老师听了更加不解,连忙再请教来客的大名,原来是“王正谊”先生。

 

把王正谊听成了王震义,闹出了一则奇妙相会的事。

 

听了老师说了这段趣闻,大家都笑了,所谓此“正谊”并非彼“震义”,因口音或听音的差别,发生在老师周围这类的事,还真是不少。

 

这位王正谊先生,是蒋母王太夫人的内侄,即蒋经国的表哥。他从前曾任政府高职,作官不易,后来受了苦难多年。那次因为老师的著述而与老师结缘,又因老师听错了名字而与老师晤面。说起来,也是有缘相会的趣事。

 

王震义教授除了学术著作外,还是一个诗人,一九八一年三月一日,联合报副刊发表了他的七节诗“第四杯”,最后一节如下:

 

是上天的赐福?

 

是人工的开物?

 

已让沙漠变成绿洲,

 

更让生命在太空登陆。

 

“四海之内皆兄弟也。”

 

这五百年的火,更不可辜负。

 

我是中华流浪子,

 

感于古圣先贤的垂教,

 

和亿万位拓荒者的胼手胝足,

 

感谢吧,祝福吧,今宵

 

正是灯红酒绿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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